水管改造成灯管，垫仓板拼成桌子，锈板做成置物架和书架，墙头高挂大黑板……你能想象，这并非一家工厂，而是一家食堂吗？

　　杨浦区昆明路上，“阿姨食堂”藏在上海鞋钉厂改建的亚町园区里。亚町，上海话谐音就是“鞋钉”。

　　社交媒体上，网友打卡的一堆怀旧工业风照片，将它推向“网红”路。大众点评里，顺应节气之变的美食，让它登上魔都小吃快餐星级分排名前5%，店铺收藏数超过6万。

　　“阿姨食堂”，顾名思义，在里面工作的都是上海阿姨。随着产业结构转型，上海鞋钉厂落幕，厂里的下岗女工成了最早一批“阿姨”，然后“代代相传”。

　　懂生活的阿姨们，用美食颠覆人们的“食堂三观”。海派工业风的环境，将食堂的名气扩大到整个杨浦乃至全程，迎来一波又一波的体验者。

　　不是不想，实在是人太多。“中午12点，队伍从里排到外，拐个弯，沿着隔壁那幢楼一溜儿下去。”

　　王卉有自己的吃饭攻略：“要么早点去，11点先把饭订好。要么索性等大家吃完，1点多了，再去看看还有啥菜。”

　　每一天，人们涌入阿姨食堂，不单单为了吃饭，更想感受一下老杨浦的怀旧工业风。

　　“工业”，是杨浦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张标签。从南面的杨浦滨江到北面与宝山衔接处，工厂的痕迹随处可见。

　　昆明路上，上海鞋钉厂也曾有自己的辉煌。1937年诞生的它，曾是亚洲最大的鞋钉工厂，贡献了上海制鞋业2/3的产量。

　　城市的发展迎来产业结构转型。要把“工业锈带”变成生活秀带，如何破局？十多年前，上海鞋钉厂的闲置厂房经过改造，变身亚町创意园区。四幢年龄不同的老楼都保留下来，最老的那幢D楼和鞋钉厂同龄，原来是车间，现在是同济原作设计工作室。

　　企业陆续入驻园区，若能解决吃饭问题，园区的性价比就高了一级。最好，还能顺水推舟方便附近居民。王卉负责亚町园区的品牌设计与管理，看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建成的C楼被选中，一楼和二楼各辟出一间，开办阿姨食堂。她说：“这栋楼以前是鞋钉厂的办公楼。”

　　阿姨食堂的位置，在园区最里面，门牌号C107。但是有句老话，“酒香不怕巷子深”。设计师艾诚意若是见了打卡盛况，至少要会心一笑。江湖上流传着这位大师的简历：本名Alfio Dl Bella，意大利人，因为喜欢上海，在沪安家很多年。业内也牢记着他的理念：舍不得传统文化消逝，希望老建筑能在可持续发展角度得到维护、翻新、再利用。对于杨浦来说，“工业风”就是它值得延续的传统文化。

　　和老早的工厂食堂一样，大黑板是必须有的，把最有名的菜写上去，让食客一目了然。

　　“见过水管做的灯吗？”王卉指了指屋顶沿着墙角拐弯的灯管，“是水管改造的，以前流淌的是水，现在流淌的是光。”

　　屋里的很多物件必一运动，看起来都有独特的来处，比如二楼的餐桌。“其实是几个垫仓板搭在一起，加上轮子和铁皮桌面，就成了桌子。”王卉告诉记者，垫仓板来自附近工厂，堆起来放菜一点也不违和。

　　楼梯用钢板做成，脚下是水磨石地面，早年工厂、学校里常见的那种。前台保留了老式拨号电话，墙上的镜框里封着老版人民币和旧粮票。

　　大量锈板打造成置物架和书架，呈现格格分明的几何块面。格子里的读物也在讲述“昨天的故事”——1980年的《电影故事》、1983年的《少年文艺》、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连环画……都是沪上知名民营旧书店“小朱书店”送的，因为园区帮他们办过展。

　　阿姨食堂都是上海阿姨，更确切地说，是杨浦阿姨。二楼有架立式钢琴，阿姨们会弹吗？王卉说，她把钢琴从家里搬来时，觉得“应该不会”，主要是为了做活动给年轻人弹的。“没想到，有的阿姨也会过来弹几支老歌，上海阿姨果然有腔调。”

　　园区围墙上，“阿姨食堂”的卡通形像，概括了上海阿姨的典型特征：头发是时髦卷，脸上是眯眯笑。

　　仔细看，穿梭在食堂里的阿姨，形象也不差，个个收拾得山青水绿。上班时间，她们穿统一的工作服：白色翻领衬衫，蓝色工装背带裤，配厨师帽和红领结。

　　唯一的不同可能是，在工装的不同位置，阿姨们缀上了自制的小小胸花，传递爱美小心思。

　　王卉说，为了这身工作服，阿姨们向她提过不止一次意见：“王老师，为什么买这个裤子？”

　　答案她们其实知道，以前在工厂，工人就这么穿。那是她们前半生的往事，也是杨浦沉淀的记忆。

　　阿姨们有自己向往的形象。爱美的她们，时刻留心着同行年轻人的穿着。“看人家穿的，中式小兰花上衣必一运动，加个小围裙，多好看。”

　　她们把美留到下班后呈现。朋友圈里，王卉刷到的照片简直百花齐放，有人穿旗袍，有人爱碎花波浪裙，有人即使带外孙出门也要涂个口红化好妆。

　　阿姨们的美给了品牌方灵感。食堂的墙面上多了几组阿姨形象画，有正在烫头的阿姨、试新衣服的阿姨、拍照比耶的阿姨……“其实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些阿姨。”王卉告诉记者。

　　好的形象要配好的服务，上海阿姨都懂。阿姨们的上海话，听起来很亲切：“妹妹切（吃）点啥？”“咖啡马上好，侬等一歇歇（一会儿）。”

　　9月24日，记者在现场看到，有个阿姨写了一张纸的攻略，辗转来买松茸馄饨，说是“老头吵着要吃。”

　　馄饨和汤分别装盒，套上保鲜袋和塑料袋，打包整齐，交到她手里。这位阿姨似乎格外慎重，抛出一连串问题：“这馄饨有啥特殊的烧法？第几分钟加水？加几次？热水冷水？煮多久能熟？”

　　对方的普通话带点北方口音，店长红梅也用普通话回应：“加两次水，馄饨煮的时间要长一点，因为我们的馄饨个头很大。第一次水开了，加点冷水下去，开了再加一次水，煮开了就捞起来。”

　　接待完顾客，红梅告诉记者，她以前在车床厂上班，下岗后不想闲着，姐妹就介绍她来这里上班。“一开始真不习惯。工厂流水线有固定流程，但食堂不是。菜要跟着节气变，还要学电脑、打字、手冲咖啡、拉花，都是以前不碰的东西。”

　　尽管感受到挑战，红梅和同事们还是坚持下来，把阿姨食堂作为职场新赛道。“就拿我自己来说，我做了差不多7年。”

　　没有预制菜，没有添加剂，大众点评上，它是上海小吃快餐星级分排名前5%，总收藏数超过6万。食客看中的是，它的菜品、饮品，随24节气变化。每到节气更替，会有专门的养生医馆指导“吃什么”。

　　处暑时节，时令养生汤是干贝海带猪手老母鸡汤。处暑之后，上海季节特征仍属夏末，要喝清新微苦的“三子”乌梅茶，“三子”就是枸杞、五味子、决明子。

　　白露过后贴秋膘，松茸馄饨应时上市，松茸是云南空运来的，和玉米、芦笋、碎虾仁一起和馅，汤底是清炖鸡汤。

　　秋分一过，蟹粉捞饭的海报挂起来了。蟹肉是阿姨们手工拆出来。搭配的饮品变成了自制酸梅汤，口感清澈。

　　“秋吃菌，赛人参”，菌菇内馅的爆浆狮子头定能颠覆你的“食堂三观”，让你好好补一补。

　　下午工作累了，也可以来喝一杯手冲咖啡。阿姨会拿出器皿、滤纸，舀出咖啡豆，等待温度表上的指针走到95℃，开始冲泡。咖啡拉花，阿姨也会，“复杂的花样不敢说，拉颗心总没问题。”

　　偌大的空间里，传统印象赋予“阿姨”和“食堂”的固有标签一层层剥除。杨浦阿姨的职场生涯随着老厂房一起翻出新花样，就像城市褪去旧日烟火后，总有新的生长和惊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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